恰似那抹柔入你心间的温柔。

四季歌之春(下)


米乐视角


A.

学生会每年最繁忙的大概是分为四段时间:迎接新生报到、筹备运动会、毕业生晚会和常委部长换届。

 

其中最让我惶恐却又不得不抬头面对的就是运动会了。身为体育部部长,运动会是我们部的发展根源,又加上事关院级荣誉,所以我不得不重视,于是我光荣地成为了大三常委里唯一一个需要陪着大二一起参与筹备运动会的人。

 

林说身为主席倒也时不时来视察一下,绕着操场溜达一圈,眯着双狐狸眼瞅谁都一副笑眯眯又色眯眯的样子向运动员慰问几句,围着方队左瞅瞅右看看,再招个猫逗个狗的,最后就两手背在身后跟大爷似的溜了。

 

切,我看他就差往手里提溜个鸟笼了,猪鼻子里插葱——装象。

 

B.

我自小在这座城市长大,对这座城感触最深就是雾。

 

白居易曾写道:“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我感觉这首词就是为这座城所写的,春末夏初是晨雾弥漫最为放肆的时候,有时单薄如远在天际的袅袅炊烟,有时又浓厚像被空气风化成粉末的奶油,浮在空中,任风儿怎么吹也吹不散。

 

向横的声音很有辨识度,声音清亮却不失柔和,像融入糖水中柠檬汁,让味蕾体味到新鲜感,使得整个感官都能瞬间清醒。

 

“一——二——一。”

 

此刻柠檬味的声音穿过浓浓厚雾传达到我们这片区域,在模糊寂寥的空气中激起浅浅的回声,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因为天气原因,运动员今天不进行跑步训练,而是在固定区域进行体能训练。

 

“一——二——一。”

 

他的声音依旧响亮,还很有力道,伴随着他的口号声,紧接着是整齐雄厚的脚步声。

 

这就是我们院的方队之所以能年年取得第一的根本原因。相比较其他院所追求的队列整齐和造型上的创新,我们院从一而终不单单追求整齐,还有口号和脚步的响亮,最重要也是最为有特色的一点

 

——慢。

 

很慢,你要问有多慢,大致是两秒一步的速度,伴随着口号响起同时抬脚,喊完还要在空中顿一秒,然后再在喊口号的同时落步,再顿一秒,这才算走完了一步。

 

每年无论是彩排还是正式表演,我们院都会把后面的院挤得乱七八糟,手忙脚乱,结局就是我们第一,他们最后。可以说我们院简直是其他院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

 

“一——二——一。”向横喊得慢,但是节奏一直都是保持稳定的,早上将近一小时的时间段里他几乎能喊三四十分钟,却始终让人听不腻,喊完甚至会有种意犹未尽的失落感。

 

“向横学长的声音真的好响亮。”

“听说去年他是一方领队的,听这声音就能看出来宝刀未老。”

“他好像和吴措学长关系挺好的。”

“那两人还挺搭的,一个是一方领队的,另一个是运动会全能王者。”

 

一个女生这时也插话进来,“其实私底下还有他们的CP后援会呢。”

 

卧槽CP?吴措和向横?

 

我抬头看向吴措,他正蹲在一个800米运动员面前和他沟通比赛经验,压根就没注意到这里几只叽叽喳喳的小鸟。

 

我故意咳了声嗽,淡淡地看了他们几个一眼,“还有力气说话,还嫌自己不够累啊?”

“嘿嘿学长,今天雾这么大,草地都是湿的,平板支撑能不能少做一会儿啊。”

“可以,不过得爬大台阶十个轮回。”

 

小鸟们立刻安静了,连翅膀都不扑腾了。

 

我满意地在心里为自己鼓鼓掌,又没忍住被向横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抬眼向大雾的尽头望去。

 

每天早上我都要比向横提前半个小时到操场训练运动员,然后总能看见向横比他们方队规定的时间提前十分钟到达场地,安静地等待大一学生集训,并对大二其他学生会成员进行考核。

 

两只手缩在宽大的袖口里,微微露出指尖,在身前轻轻交握在一起,然后视线固定在一处开始发呆,两条筷子腿倒是不闲,甩哒来甩哒去的,像个小陀螺似的。

 

C.

向横的头发总是用发胶把刘海梳上去,看起来干净又清爽,早晨太阳还未升起时,晨雾弥漫之间向横清澈的嗓音穿透雾蒙蒙的尘埃,口齿清晰而利索地喊着节拍“一——二——一”。

 

我又一次次回头看去,看见向横穿着白色卫衣,黑色运动裤,白色高帮运动鞋,或向后倒退边喊口号边观察队伍,或正对着他领的队伍演示踢腿,抬臂,动作沉稳干练,坚决果断,我不得不从内心承认,真的很好看。

 

至于我之所以对他一直那么关注,一方面是因为那次我和他在选修课的碰面。

 

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有一种吸引力,能够让我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失败的初恋史毫无保留地告诉他,但在此之前除了林说,我根本不可能也不打算告诉第三人,这一点出乎了我的意料。

 

回想起那天我和他说话时候,他全程都很安静,脑袋微微侧向我这里,眼神时不时地瞅我一眼以示他在注意听,期间他会偶尔插一两句疑惑,没有一丝嘲讽和调侃,只是单纯的好奇,他的眼皮本就薄而透,像大白兔奶糖上的那层白皮,沾点儿水就化了,包裹着圆鼓鼓黑亮亮的眼珠,骨碌碌一转,露出精明又诚恳的目光。

 

那时候我就知道他是聪明且会使计的小机灵鬼,但他还很善良,而且善良度和他的机灵度是齐平的,这是就我当时与他的泛泛之交所带给我的感触,而且我直到现在还无比坚信。

 

另一方面就是,向横似乎也有意和我来往,甚至是深交,只是我还未来得及揣测透这些时,事态似乎并没有朝我所想的方向发展。

 

因为我们几个都算是早上来的较早的,所以总会碰面,向横自从我那一次把他拎起了以防他差点摔个狗啃泥之后,似乎对我一直很热情,有时我没有注意到他,他也会自己跑来喊一声学长早,然后揉揉自己的头发四处张望,问我吴措在哪里,需要找他去签到。

 

我看着他干净白皙的脑门,显衬地两道弯眉似墨水一般又黑又浓,倒衬得他的五官精致小巧,像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很想上手揉一揉。

 

但是没过几天,大概距离运动会不到半个月的时候吧,不知是因为时间紧迫还是他太累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向横突然和我保持距离了。

 

或者说,向横突然不理我了。

 

D.

今天天气晴空万里,没有雾,甚至还有丝丝缕缕的阳光从天地的衔接处钻出来。

 

白昼逐渐增多,黑夜逐渐减少,但是天气的温差依旧很大,早晨必须得穿一件外套防寒,站在外面的学生们一个个冻得小脸通红,连我也经常被冻得一早上手指泛僵,笔都握不稳,等到中午的时候太阳又瞬间毒辣起来,热得人只想骂娘。

 

今天训练结束的时间比以往晚了大概十分钟,宣布完解散后运动员们撒了野似的往餐厅狂奔,生怕来不及买到新鲜热乎的早饭。原因是今天的训练效果不佳,吴措难得一次地发了火,吓得几个小姑娘一个个都委屈兮兮地抿着嘴,红着眼圈看着他。

 

我抱着双臂站在吴措身后观察他们,没有发表任何言论。目前的状况是已经步入平台期了,也可以说是瓶颈期,运动员的耐心和上进心已经消耗殆尽,这个阶段最为关键,教练得同时调整好训练生的体能和心理,这不仅是对训练生的考验,也是对吴措他们身为教练的考验。

 

我想起去年我大二训练他们的时候也发过脾气,但次数很少,和我同部门的一个男生倒是脾气暴躁,他的性格直爽,脾气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训练场上是严厉的教练,训练场下依旧是细心体贴的感性男孩。

 

我的脾气不能说是有多好,只是我真的不愿意轻易发泄出来,因为我认为没有必要。脾气发泄出来并不能改善什么,反而容易被他们抓住我的雷区,这让我有一种被窥探隐私的反感,我的脾性如何从来只有我自己心里门儿清,不需要也不想让别人有多么了解我,包括林说。

 

林说,是个情商很高的男生,做事沉稳,大小事情拿捏有度,待人处事方面也不卑不亢,对上能讨老师欢心,对下能受学生爱戴,再加上他的盛世美颜,人美嘴甜的人谁能不喜欢?包括我。

 

我和林说成为死党主要是他能够察觉到我的心理防设范围和抵触强度,相比较他而言我又算是比较直白的了,一旦不乐意我会以一种不明显的形式在不经意间表达出来,能够敏锐察觉到人极少,很巧的是,林说就是这个极少数,擅长察言观色,然后自己再不动声色地顺应对方去改变自己。

 

每个人都是一个多面体,色彩缤纷艳丽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转换色彩的本事高不高超,八面玲珑对于擅长将此技能运用在正确地方的人来说才是褒义词。对此我不得不夸一句林说真的是将这个技能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否则也不会一步一步靠自己的真本事爬上学生会主席这个位置,我打从心底里佩服他。

 

我自认为自己其实是只阿拉斯加北极熊的化身,甚至可以说是生性薄凉,但是他们却说其实通过我的面部表情就能看出来我是不是已经心里有火了。

 

吴措告诉我说,他们几个曾私底下讨论过,比起那个男生他们更害怕我生气,因为我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是生气的时候,眼里似乎有把刀,看起来会比以往更加严肃冷厉,那种无声地压抑有时候反而让他们拿捏不住自己该做出什么回应,抬头不敢对视,低头心里又不踏实。

 

印象中唯一一次我没有忍住心里的火气表现出来的,是因为他们有一次在训练期间擅自做主陪一个运动员庆生,然后晚上集体通宵,第二天早上竟然有将近一半的人没来,来的人也都一个个无精打采的样子。

 

那一次跟我同部门的男生气得差点动手,最后直接甩脸走人,于是我叫他们打电话把剩下没来的人都叫齐来到操场,然后罚他们平板支撑,不说停谁都不许松懈,我不计时也不看表,就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看他们一个个即将支撑不住焦躁难耐却又哑口无言,最后累到气喘吁吁,坚持不住狠狠砸到地上,又不甘心地爬起来继续坚持的样子,我没有松口继续保持沉默,直到第一节课快要打铃才放走他们,但我依旧没有开口骂他们,我甚至语气都没有变过。

 

不过貌似也没什么可变的。

 

回过头现在去看吴措,我心里有些感慨,人人都会遇到磕绊,有的人绊了一跤只是踉跄一下,有的人却摔得几乎残废。所以每个人都是一路磕磕绊绊地走下来的,最后成功的并非是摔得轻的,而是坚持下来的。

 

就像那个男生,去年即将竞选常委部长的时候他突然申请退部,原因是受到了感情挫折,这一磕几乎要了他的命,从此萎靡不振。

 

不仅部长惋惜,连我都喟然长叹,其实以他的资质,倘若坚持下来他都能当常委,可惜事不如人所愿。

 

我想此刻我应该能懂当时我的部长的心情,都会不由自主地希望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兵都能坚持走向战场然后纵横驰骋。吴措是个优秀负责的男生,即便平日里我和他沟通极少,但我是真心希望他能走到最后。

 

就在我思考要不要在运动会结束后和他找机会坐下了好好谈一谈的时候,向横突然出现了。

 

我看见向横手臂上搭着一件外套距离我们这里十米左右的地方目不斜视地径直走过,吴措快速从身边拎起背包和我招了招手就冲着向横的方向跑去,然后从背后一把抱住他,向横一边笑着一边推他,两个人就这么打打闹闹地走出了我的视线。

 

我感觉心脏像突然被裹了一层蜡,密不透风。我沉思了一下究竟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受,可以肯定的是,绝对跟吴措没有关系。

 

所以那应该是因为向横吧。

 

这个男生似乎总是不动声色地和别人保持距离,而且还不是刻意,像是潜意识就想摆脱束缚,他拿捏恰到好处,一般人很难察觉到,包括吴措,比如他是笑嘻嘻地在挣扎,让人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但我注意到他挣扎的力度是有的。

 

可吴措确实可以触碰他,即便被拒绝,也是被向横小心翼翼地悄摸摸拒绝,但是他对我不是,他这几日对我的态度,让我感觉在我还没有触及他,甚至还没有往他那里移动的时候,他就恨不能用力地快速躲开我,而且态度坚定,神情慌张。

 

怕什么啊,我心里闷闷道,我他妈能吃了你不成,你又不是唐僧,我又不属妖怪。

 

所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认真反思,我究竟做了什么,或是他背地里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们的关系会突然冷却?

 

印象中一开始他每次见我还会冲我点头问好,偶尔会聊上几句,后来渐渐地,我在训练的时候总会察觉到有人似乎会时不时地往我这个方向看,等我看回去时,只能看见向横一个圆溜溜的后脑勺。

 

训练至中期的时候,我能明显地感觉到向横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我,我偶尔主动和向横打招呼,他倒是会笑着回我,只是笑容有些僵硬,干巴巴的像颗晾在空气里很久的棉花糖,眼神会四处乱飘,很少和我对视。

 

再后来他就很少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了,起初我还以为他请假没来,回头望去时看见他依然肃立在操场的另一头,直挺挺得像一颗小白杨。

 

只是连着好几天都没有和他见面,我突然感觉有些不习惯,心里闷闷的涩涩的有些不舒服。

 

这和被陶桃拒绝的难受不一样,一个是心脏被抛来抛去,还顺带着捏来踩去的疼,另一个是心脏被一个罩子罩住,还把空气全部抽走,将其搁置在一个完全真空的环境里的疼。

 

我突然有些惆怅,我为什么总被莫名其妙地冷漠,难道是我水逆了吗?

 

E.

运动会如期举办了,我和林说还有其他院常委站在主席台上,陪校长和各个院的院长一起观看运动会开幕式,并为各个院的创意队和一方打分。

 

轮到我们院的时候,我看见向横和其他训练一方的大二干事弯着腰,虾米一样的在队形外侧跟着一方,时不时地纠正速度和队形。

 

那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见他认真工作的样子,烈日炎炎之下,向横手里抱着几件衣服全程目不转睛地盯着方队,偶尔会喊出几声口号,一边提醒着,一边回头看自己前方的路,等到方队走到主席台这里停下喊口号时,他又迅速掏出手机蹲下去了……

 

……然后我就看不见他了,我伸了伸脖子差点就踮起脚尖了,好在方队及时喊出震耳欲聋的的口号声,震得我头皮发麻刹住了动作,林说看见我龇牙咧嘴的模样有些好笑,“难得见你这么慌张,手忙脚乱的像个小朋友似的,怎么着?看见咱院太激动了。”

 

我提了提嘴角,讪讪笑了下,没好意思说我到底是为谁慌张,更何况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为他慌张。

 

我们院的方队今年依旧走得很慢,但不得不由衷地感叹一句,真的太他妈整齐了。

 

队伍横平竖直,学生步伐矫健又整齐,口号声响彻云霄,大一的学生们一个个精神气十足的模样真的比夏日的向日葵还要积极向上,耀眼迷人。

 

“哇今年走的比去年还好啊,我看都能走阅兵仪式了。”林说不由地惊叹。

 

我捣蒜一般的怒点头!

 

创意方队今年也很夺人眼球,是一个可以摆弄出多种形状的多面体箱子,由旱冰社的社员踩着旱冰鞋负责展示成果,姿势灵活,看似很随意实则动作凌厉飒爽,可以说是锦上添花。

 

所以这一次的开幕式,我们院不负众望理所应当地再次夺得第一。

 

接下来的两天就是运动员的战场了,吴措整整两天脑袋里的弦都绷得紧紧的,不苟言笑的时候看起来倒是有那么几分威力和帅气,弄得观看比赛的妹子一大半的注意力全被他吸引了。

 

也许是我们院人多的原因,这一次的比赛成绩真的是出乎所有人意料,惊喜连连,连一万米长跑我们院都超越了体育院取得了冠军,吴措在终点几乎是咆哮着抱住了我们院的第一,向横和其他大二的学生紧跟着蜂拥而上,眼神里难掩雀跃的光芒,争相拥抱住他然后欢呼着庆祝。

 

我本以为我的好心情可以持续到运动会结束,或者持续到之后的聚餐,我满脑子都在写稿子,想着如何不尴尬地打破我往日刚冷男神的面具,毫不吝啬毫不犹豫地狠狠地夸奖他们一顿,以示我这一次真的真的很为他们而感到骄傲,吴措简直是我们体育部捡来的一块宝。

 

直到那一场女子四百米初赛,我被林说拉过去说是观赏妹子们在赛场上散发着荷尔蒙的卓越身姿是多么的妩媚动人,我有些乏味,这两天的天气实在是奇怪,昨天还万里无云呢,今天就阴云密布,空气闷闷的让人透不过气,连一丝风都感觉不到,我兴致缺缺地站在赛道内侧的草坪上,看着裁判员正低头捣鼓自己手中的枪,林说突然狠狠地捣了我一下,猝不及防的我差点侧滑躺地上。

 

“那不是陶桃?”

“!!!”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那个我日思夜想的纤细女孩竖起高高的马尾,正站在赛场上扭动脚腕热身,还时不时和身后的女生笑着聊几句。

 

我的心脏微不可察地快速蜷缩了一下,恰巧头顶传来几声闷雷,听得我更加烦躁。我的初恋是一个决绝果敢却又不留情面的女孩,我被她拒绝了一次又一次,甚至被她躲得逃出了学生会,我真的不明白我究竟那里配不上她,她也说不出究竟对我有什么不满,只是固执地不厌其烦地身体力行地告诉我“我真的只是对学长没有感觉。”

 

她不曾对我说过一句抱歉,因为她认为喜欢与不喜欢都没有错,更不是时间的错,宿命的错,要怪就只怪相逢。我对此哑口无言,即便我的心因为她而受伤难过,但我确实找不出可以埋怨她的理由,这一点都不符合我大男人的气度。

 

天空开始飘散毛毛细雨,裁判员还没能搞利索他的发令枪,雨势算不上很大,但时间久了也能把人淋湿,我看着陶桃白色的T恤有些潮湿地贴在身上,冷风一过,瘦骨嶙峋的身影就瑟缩一下,我犹豫了片刻,正准备拉开自己的外套时,运动员们突然俯下身子做准备动作。

 

“各就位,预备——嘭!”

 

林说拽着我的胳膊想跟着看,拽了一会儿发现我压根儿不怎么动,干脆放弃扔下我自己跑了,我站在终点处望着陶桃的背影,雨势渐大,我的刘海已经被打湿,垂落下来挡住了视线,只好甩了甩头,眯着眼睛继续将目光追随着她。

 

陶桃是个全优女孩,学习成绩是回回都能拿奖学金的那种,据说今年预备报名国奖,体育更不用说,短跑一向是她的强项,即便这次排位不占优势,但很快就在直道区顺利冲到第一,后来一个弯道直接把第二甩得老远。

 

我身边渐渐围聚起来人,应该都是应援加油迎接运动员的,眼看着她就要冲刺第一了,却不曾想突然脚下一打滑,伴随着四周的惊呼声,陶桃直接膝盖着地蹭了过来。

 

我赶忙冲上前去扶她,入眼就是两只膝盖的一大片鲜红,心脏痛得我觉得呼吸都不通畅了。

 

“能起来吗?站得起来吗?”我有些着急地问她,陶桃痛得五官都扭曲到一起了,挣扎了几下无奈摇头,说话都是用气声,正在我还在想是背她去医务室还是抱着去时,陶桃莫名其妙地开始推搡我,我有些诧异地看向她,就见她低着头小声说,“学长你别管了,容易被人误会。”

 

“……”

 

什么叫心死如灰,大抵就是这一刻我心里的感触吧。

 

她挣脱开我怀抱朝我后方招手,几个女生冲过来,开始搀扶她,我想我可能是此刻太狼狈了,连陶桃都破天荒地在被扶起来的时候冲我说了一句“谢谢学长。”

 

我站起身拍了拍袖子,竟然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后收敛了表情,无奈地摇摇头才转身看向她,然后温柔地笑着说,“陶桃,你也真是够狠。”然后摆摆手,示意她们赶紧去医务室。

 

人群渐渐散开,林说走过来把我拉到一旁,拍拍肩以示安慰。

 

我抬起头,看见不远处向横歪着脑袋,眼神迷茫凄凉地看着我。

 

雨水把他的衣服打湿紧贴在身上,只有衣摆被风勉强吹起,我没忍住打了个哆嗦,他的身影却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像一般肃立在那里。

 

我有些奇怪,向横他不冷吗?

 

F.

当天下午举办聚餐,体育部和学生会分开聚,场子不同但也只是隔了个屏障。其他常委部长敬完酒后,轮到我和林说挨个串场子,学生会其实也算是小社会吧,女生还好,喝不喝酒都不必太勉强,男孩子的酒量可以说就是从学生会里练出来的。

 

即便之前已经空腹喝了不少酒,我依旧坚持顶着神志不清的脑袋强迫自己保持最大程度的清醒,然后开始大着舌头背诵我之前脑海里思考的对这些学弟学妹们的感谢与夸赞。

 

只不过每喝一口酒我脑海里总情不自禁地想到陶桃的脸,越喝想得越多,越喝思念的越深,神啊我真的很想用玻璃杯子敲自己的头,可我实在没有力气了,深深的挫败感压迫得我此刻身心俱疲。

 

我想到我的部长,想到我大二同部门的战友,想到陶桃,无论是谁我心脏都像被人攥在手里用锤子捶打,无处可逃,最后想到的是向横,那张和风细雨,温润的脸,眼里布满了数不尽的柔情,只有这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我压抑住心里的悲痛,强忍住心里的难过和委屈想出去透透气,却不想刚走出饭店门口,两腿一软就要往下栽,腋窝处兀地多出一条胳膊及时架住我,我没来得及看清,一条胳膊就被人抬起搭在了一个人的肩膀上。

 

是向横。

 

他眼神澄澈,安静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忽然抬起一只手开始打理我的刘海,“走吧学长,累了我就送你回去。”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记得不太清,印象中我似乎一路上都在胡言乱语,几乎都是和陶桃有关的,把那次我告诉过他的,没告诉过他的统统一股脑地倒出来。

 

向横没有打断过我,也没有应和过我,只是全程沉默着把我领回了宿舍,然后帮我洗漱,换衣服,我躺在床上,被刺眼的白炽灯晃了一下眼,只好眯着眼睛看向横,向横在床边帮我盖被子,然后低头帮我把鞋子摆好方向,我悄悄拉起他垂在一旁的手。

 

细细白白软软,手感真的很舒服,我没忍住轻轻揉捏了几下,心情也不由地畅爽了一些,却不曾想到,向横忽然回捏了我,然后俯下身子,嘴角噙着柔软的笑意,用手背轻轻剐蹭我的眉骨和脸颊。

 

那种感觉真的太舒服了。

 

像猫咪的肉垫踩在池塘里的荷叶上,又像蝴蝶的触角与花蕊接吻。

太轻,太敏锐。

 

我微笑着看着他,想喊喊他的名字,开口却是一句“陶桃”。

 

之后我就深深地陷入了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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